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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讨夕照七彩:廖连贵水墨艺术作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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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导读:
专栏主持:
以图像见证历史,以图像记录历史。从视觉艺术的角度,梳理和展示湖北丰厚的历史文化以及与之相关的精神资源。不是回望,亦非缅怀,而是在回首中把握历史,在回首中继承创新,这便是“再回首”。
湖北美术馆馆长
那一年深秋,马龙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在警卫人员的搀扶下,终于登上了他无法忘却的穆柯寨。从撒下一泡热尿跟随解放军走后,由一个小屁孩成长为一名将军,岁月已让他变得老态龙钟,也让穆柯寨变得面目全非。一堆堆瓦砾,一截截断壁,躺卧在荒草中。站在猎猎秋风中,曾经的往事如烟,又并不如烟……
匪首王彦章领着穆柯寨匪窝里最小的土匪小六子下了一趟山,把马额镇街西头马五的老婆和一双儿女马龙马凤掳到了穆柯寨。
那个时候马龙刚六个月大,还是一个除过吃奶以外对什么事都不会关心的婴儿,因而从出家门直到穆柯寨王彦章的匪窝,三四个时辰的路程,他一直叼着母亲的奶头子没有丢口。路上,马龙母亲坐在马背上,被王彦章紧紧地抱着,马龙仰躺在母亲怀里。
那一晚是四月初十,天上有月亮,月光从树枝间漏下来,像是给弯弯曲曲的山路撒下了一层细碎的银子。
马凤那个时候八岁了。马凤和土匪小六子骑在另一匹马上。马凤没有骑过马,开始的时候吓得不敢动弹,只能乖乖地让小六子抱着。但在马上坐了一程以后,马凤就觉得骑在高头大马上其实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相反,她还觉得骑马非常好玩。马凤不再害怕,她使劲地把自己的小手从小六子的臂弯里抽出来,像一个真正的骑手那样抓住了马缰。
马凤和小六子骑的马原先一直是跟在王彦章后边的,所以马凤看不见母亲,也看不见弟弟,她只能看见骑在马上的王彦章,而且看见的还是王彦章宽厚的脊背。在抓住马缰以后马凤就想看看母亲,也想看看弟弟。她知道他们是遇上土匪了,她想,如果母亲这个时候哭的话她也一定要哭,哪怕没有眼泪也要哭;不光哭,还要挣扎,哪怕从马上跌下去都得挣扎。总之,马凤想,不能让土匪松松泛泛地掳到山上去。这样想了以后,马凤使劲把双脚在马肚子上磕,把手中的缰绳在马背上使劲打。马嗖地一声向前窜去。
小六子的马与王彦章的马并辔而行了。马凤一偏头,看见了被王彦章紧紧搂着的母亲,也看见了母亲白生生的肚皮。
马凤喊:“妈!”
母亲答:“哎。”
“你肚子亮出来了!”
“你弟吃奶。”
“晚上风凉,肚子会疼的!”
“马龙吃奶。”
“马龙没吃奶,是土匪在摸!”
“摸呀摸去。”
“我婆说,奶是马龙的,是我爸的,其他人不准摸!”
“谁摸不是摸。”
“土匪会闹你吗?”马凤问。
“你胡说,碎碎个娃娃,胡说啥呢。”
王彦章哈哈大笑:“马凤,你知道啥是闹吗?”
马凤说:“闹……闹……我知道,闹就是闹社火,你和我妈闹社火!”
王彦章又一次哈哈笑。
马凤母亲转过头来,冷冷地对王彦章说:“把手拿开!”
王彦章说:“不拿。”
马凤母亲说:“马凤看呢。”
王彦章说:“看呀看去。”
马凤母亲说:“马凤八岁了,心里有明缝缝了,你就不怕娃娃学坏?”
王彦章说:“管她呢,坏呀坏去,谁知道她是不是我王彦章的娃。”
马凤母亲这时就像杀猪似的喊开了,还抓住王彦章的手腕子使劲掐,一边掐,一边骂:“王彦章,你个土匪,你真是个土匪!马凤马龙哪个不是你娃?”
王彦章被马凤母亲掐疼了,疼得啊啊直叫。肉疼,心里却高兴,他对马大喊了一声:“驾!”
王彦章身下的枣红马就嗖地向前窜去,洒满月光的山路上瞬时不见了马的影子,只留下王彦章哈哈哈的笑声……
土匪小六子是王彦章匪窝里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眉清目秀的一个。这一点马凤一开始并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小六子脸上涂满了锅墨。王彦章每一次领弟兄们下山,都要让他们用锅墨把脸涂了,以免让官家认出来。锅墨遮掩了小六子的眉清目秀,把小六子一张脸抹得黑乎乎花乎乎的,只有两个眼睛在松明子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地亮着,一口牙齿在黑乎乎的花脸上惨惨地白着。
小六子那个丑样子让马凤觉得特别好笑,那个时候她也真想笑,但她没笑,她硬忍着不笑,因为娘让她在王彦章面前跪着。马凤知道,大人逼着娃娃跪下的时候,就是有正经事情要说。这个时候娃娃不敢嬉皮笑脸,要是嬉皮笑脸的话,肯定要挨耳刮子。
其时,王彦章坐在屋里一张用大树根雕成的椅子上,那椅子上还铺着一张兽皮,不知道是狼皮还是狗皮。娘坐在王彦章右手边的一个杌子上,怀里抱着马龙。屋子很静,静得让马凤能听见马龙“咝儿,咝儿”的出气声。小六子腰里别着一把驳壳,在王彦章和马凤母亲身后笔直地站着。
马凤一边看着小六子腰间的,一边毫无来由地想起了婆曾经给她说过的话。
婆说:“一个女人,只能叫自家男人闹!”
婆说这话的时候,马凤就坐在婆腿上。那个时候她更小,根本不知道婆说的“闹”是啥意思。
婆是一个瞎子,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婆不知道在她说话的时候马凤到底听着没有。马凤不说话,婆就生气了,以为马凤没有听她说话。婆一把拧住了马凤的屁股蛋子,问:“贼挨刀子的,婆说话你听着没有?”
婆这一把拧得好重,马凤屁股烧疼烧疼的。但是马凤没有哭,她不但没有哭,还咯咯咯地笑了。她那个时候好怪,只要一疼,就会咯咯咯地笑。她说:“听着哩。”
“我说啥来?”婆问。
马凤说:“一个女人,只能叫自家男人闹!”
婆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婆,闹是弄啥呢?”
“女娃娃家,问那么清弄啥?”婆不给马凤说,光一个人嘟嘟囔囔地说些马凤不懂的话,这就让马凤觉得烦。马凤挣脱了婆的臂弯,从婆腿上溜下来跑了……
现在,当马凤和母亲一道被王彦章掳到了穆柯寨时,马凤已经隐约地明白了婆原先说的“闹”是什么意思,她也几乎已经肯定地知道,这个叫王彦章的土匪头子把母亲掳到山上来,一定是为了“闹”的。这样的想法一产生,她就不高兴了,心里不高兴,脸上却一直是笑笑的。她笑笑地看着小六子的花脸,眼睛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在小六子的上巡睃。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使唤了那把蓝瓦瓦的,她更不知道子打到人脸上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她想知道,特别想知道打在王彦章那一张毛胡子脸上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马凤想,我一定得把打学会!
这时候,母亲说话了,看了论文导读:呢?大汉好像看出了马五的难处,他走过去,抬起掉了车轱辘的半边车轴,说:“帮到底,你让新媳妇坐好了,吆牛!”马五反倒不好意思了:“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大汉说:“当年樊哙,就是这样把刘邦弄出鸿门坂的,走吧。”大汉把自己做了车轱辘,抬着断了的车轴,和另一边那一个咿咿呀呀作响的轱辘一起,硬是赶在正午之前
马凤一眼,又看了王彦章一眼,然后说:“马凤,这是你爸,叫爸!”
马凤没有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把目光从小六子腰间的驳壳上收回来,瞪了母亲一眼:“不叫!我有爸,我爸在马额,叫马五!”
“马五不是你爸,你爸是王彦章!”
“我婆说,我爸是马五!”
马凤母亲厉声说:“你到底叫不叫?”
“不叫不叫不叫,就是不叫!”马凤用两个手指头堵住了耳朵,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马凤母亲忽地从杌子上站起来,把怀中抱着的马龙往王彦章手里一塞,就去打马凤。
王彦章大笑,拦住了马凤母亲,抻住马凤母亲的衣襟,把马凤母亲重新抻到杌子上。王彦章是一个土匪,土匪喜欢硬气的人。小小的一个马凤,而且还是一个女娃娃,竟敢在这个土匪窝子里顶大人的嘴,这明显是沿袭了自己的血脉嘛。
马凤也咧开嘴笑了。起先,她的笑是无声的,但在笑的过程中,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转到了小六子身上。小六子也在笑。小六子一笑,牙齿就越发白了,像玉石豆豆子一样,使一张涂满锅墨的脸越发花了。马凤立即大笑了,清脆得像银铃子一样。
王彦章把马龙交给马凤娘,离了坐,起身走到马凤跟前,摸了摸马凤的头:“孩子,你的笑声真好听。”
也真是奇怪,王彦章的手在马凤的头上一抚摸,马凤的心里就有一种暖流在浸润了。但马凤还是没有吭声。
王彦章说:“你可以不叫我爸,但我真是你爸。”
马凤说:“我不知道。”
王彦章笑:“你咋能知道呢?你要知道,那不成精了?”
马凤说:“我要打!”
“打?”
“打!跟这个小土匪学打。”马凤指着小六子说,“不过,这土匪太难看了,你看他那脸日脏的。”
“哈哈,哈哈哈……”王彦章又一次大笑了,他对小六子说,“六子,去,把脸洗了!”
“唉。”小六子答应了一声,就要出去洗脸。
“洗净,不要说你日脏的。”王彦章冲着小六子的背影又一次喊。
待小六子再一次走进来的时候,马凤就看到原来这个土匪还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呢。
小六子一眉清目秀,马凤就想把小六子叫哥哥了。
那时候,小六子刚好十六岁。
马五家没有土地。马五家原来是有土地的,但后来就没有了。马五家的土地让马五娘卖了。马五娘卖土地是为了埋葬马五他父亲。马五娘卖土地那一年,马五刚十一岁。
没有了土地,也没有了父亲,马五就开始上穆柯寨挖药材。他把挖回来的药材送到街东头赵先生屋里,然后从赵先生手里接过一些零碎银子,拿回来再交给他娘。
赵先生是马额镇的医生,马额人把赵先生都叫赵先生,他把赵先生叫先生叔。
马五娘把马五挖药材卖的钱攒着,在马五二十五岁的时候,给他娶回了一房媳妇,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马五娶媳妇的时候已经不挖药材了,挖不成了。穆柯寨有了土匪,土匪不让他再到山上去了。他最后一次上山的时候碰见了土匪,土匪说你回去吧,这一回把你不咋的,下一回再看见你,就让你屋里人在那棵树上取回你的人头。土匪说这话的时候,用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槐树。
穆柯寨的土匪头子就是王彦章。
在马五娶媳妇的那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没有人知道的大事,却也是导致故事开始的大事。
大事发生在那天晚上,但白天的种种蹊跷似乎已经预兆了晚上的不祥,只不过,白天人们太忙了,也太喜气洋洋了,并没有一个人把那不祥的预兆当回事罢了。
但白天的事情确实蹊跷。先是迎亲的队伍就要从马五家里出发去接新媳妇了,照例要在门前燃放一串子鞭炮,可奇怪的是咋也点不燃。放炮的人怪怨马五,明知道今天要响炮的,咋不把炮放到锅项里,看叫炮潮了没有?马五娘说,炮就在锅项里放着呢,锅底下还煨着火,哪里就潮了呢?接着是接亲回来的路上,好好的一辆木轮子牛车,正平稳地在官路上走着,就折断了车轴,把穿着红衣红裤顶着红盖头的新媳妇从车厢里倾倒在了路上。
是路过的一个大汉走上前把新媳妇扶起来的。大汉不光扶起了新媳妇,还用他粗大的手掌拍干净了沾在新媳妇脊背上和屁股上的土。
大汉给新媳妇屁股拍土时,却惹恼了马五。他攥紧了拳头,一扑子扑到大汉面前,又一拳打在大汉腔子上。大汉承受了拳头,却塔一样纹丝不动,只是腔子发出咚的一声响,像鼓。那声响甚至让他的腔子也震了一下。他愣了,也有点儿沮丧,但还是硬着头皮厉声质问:“你拍她尻子。你一个大男人拍女人尻子干啥?”
大汉说:“我给她打土。”
马五说:“你随便拍女人尻子?”
“她尻子上有土。”
“你管她有土没土,你凭啥拍她尻子?”
“这■!”
大汉一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快想办法修车,就不怕耽搁了吉时吗?”
大汉这样一说,马五也抬起头看天上的太阳,他看见太阳果然已经很高了,要不及时地把牛车修好,赶晌午能不能把新媳妇接到家里,还确实是一个事。但车轴断了,车轱辘子掉了,又怎么能很快修好呢?大汉好像看出了马五的难处,他走过去,抬起掉了车轱辘的半边车轴,说:“帮到底,你让新媳妇坐好了,吆牛!”
马五反倒不好意思了:“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
大汉说:“当年樊哙,就是这样把刘邦弄出鸿门坂的,走吧。”
大汉把自己做了车轱辘,抬着断了的车轴,和另一边那一个咿咿呀呀作响的轱辘一起,硬是赶在正午之前把新媳妇送到了马五家里。
马五让大汉喝酒,大汉就喝了一瓶子酒。马五让大汉坐席吃饭,大汉却不坐席,只从席里抓了几个蒸馍,让厨子给夹了肥肉,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就出了马五家的门,往西一拐,扬长而去。
晚上,闹洞房的人一走,马五就心热了,他拨亮在背墙上立着的红蜡烛,然后就脱鞋上炕,跪在了新媳妇面前。但他那跪并不是真正作用上的跪,他只是觉得那样方便看新媳妇,也方便解新媳妇的纽门儿。
那个时候,新媳妇在炕上盘腿坐着,顶着红盖头,穿着红衫子红裤子。红蜡烛摇曳的光焰把用红绸缎裹着的新媳妇照得更红了。马五笑了,觉得这个被蜡烛照着的,在炕上缩成一团坐着的女人此时就像一个红粽子。
“你笑啥?”
“你像个粽子,像个红粽子。”
“你个瓜子,你是饿了吧,想吃粽子了吧?”
“就是,我就是想吃粽子了,我还想知道这粽子是用啥米做的,白不白,我先剥了粽子皮儿再说。”马五说着就伸出手去,要论文导读:
揭新媳妇头上的红盖头。
“慢着!”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马五身后响起,那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威严,传递着一种叫人感到肃杀,叫人从骨子里头觉得特别寒冷的气息。马五回过头去,发现房子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白天把自己当成一个车轱辘,抬着断了的车轴替他把新媳妇送到家里的那个大汉。
大汉坐在新房里板柜旁的太师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白扑鸽。那扑鸽在大汉手中不停地转动着头,东一眼西一眼地看,时不时咕咕地叫上几声。
“你……你你你你你……”马五惊得目瞪口呆,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大汉,话也不能说完全了。
“我是王彦章,”大汉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走过去,把马五举在半空中的手压下来,“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喊叫,你快趴下,最好趴到地上,最好把脸埋到怀里,不要往上看。”
大汉一说他是王彦章,马五就害怕了,腿也软了。他很想像王彦章说的那样,溜下炕去,趴到地上,把头往怀里一埋啥也不看。但那样就太窝囊了,他说:“我不!我今儿结婚,结婚就得在我屋里炕上!”
王彦章说:“这事情由不了你了,谁也别想阻挡,就是我亲爸站在我当面,也阻挡不了我。你不信吗?你看见这扑鸽了吗?我养它十几年了,它比我爸都亲呢。平日,要我杀我爸容易,杀它难,可今儿个,我就把它杀了!”
马五说:“别,我下炕,我下炕还不行吗?”
马五哧溜一声溜下了炕。但王彦章已经扭住了白扑鸽的脖子,他双手很轻巧地一拧,就拧断了白扑鸽的脖子。他把没有了头的扑鸽往地上一扔,那扑鸽在地上扑棱了一阵儿,扑棱出一摊沥沥的血印子,然后不动了。
王彦章看扑鸽不动了,又一笑:“你要还不想趴下,也行,我腰里还别着一把杀猪刀呢,这把杀猪刀就是专收拾不听话的人的,你要我掏出杀猪刀来吗?”
马五说:“不不不,爷,你就饶了我吧。”
马五确实不想让王彦章把杀猪刀拿出来,迅速地趴到了地上。他趴到地上以后,像王彦章交代的那样,把脸深深地埋到怀里,埋得啥也看不见。这个时候,他听到王彦章满意地笑了。很快,他又听到炕上响起一种类似打架踢蹬的声音,伴随着那声音的,还有他白天才娶回来的新媳妇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唤……
“你起来吧。”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炕上的声音终于消停了的时候,马五又听到了王彦章低沉的声音。
他把头抬了起来。
“这女人是我的了。”王彦章说,“先放到你炕上吧,但你不能闹!”
他点了点头:“我不能闹,我也不敢闹了。”
“你要忍不住闹了,我不和你说话,我让我腰里的刀子和你说话。”说着,王彦章从腰里掏出了一把刀子来。
马五看到,那真是一把磨得明晃晃的杀猪刀,他说:“我真不敢闹了。”
“你要闹了,我就会像扭扑鸽似的扭断你的脖子。你要不闹,我也不会亏你。等她给我养下两个娃娃后,我会把她接到山上去的。”王彦章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银元,往马五跟前一撂,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彦章说话果然算话,在马龙六个月的时候,他把女人和娃娃都接走了。
王彦章领着马凤母亲和马凤马龙一走,马五八十多岁的瞎眼老娘就■摸进了马五的屋子里。
当时马五正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木木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四月的天气,晚上还有点冷。他就穿一条短裤,就那么蹲在地上。他不知道冷,也不知道他娘进来,直到他娘问他话才醒过来。
“五儿呀,走了?”
“走了。”
“都走了?”
“都走■了。”
“你就叫他走了?”
“我有■法,一尺多长的刀子架在脖子上,你说我有啥办法?”
“走了,你就没有媳妇了。”
“鬼知道我有过媳妇没有!”
“名义上的媳妇也没有了。五儿呀,娘问你,你到底闹没闹过凤她娘?”
“没有。我没有。我吃了豹子胆了,敢闹王彦章的女人?”
“你给娘说实话,娘又不是王彦章。”
“没有。真的没有。也想闹来,但一想起王彦章,就没胆了。”
“■,我儿■。”
“我■什么?我不■!”
“瓜子娃,一个白蒸馍,在那儿放着,肚子再饿,也不敢抓起来吃。娃呀,那比没有馍还■!”
“嘿嘿,嘿嘿嘿。”在和娘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像他娘说的那样■的马五,突然间笑了。他娘看不见,以为他神经错乱了,就说:“五儿啊,你咋了,神经了吗?五儿呀,你可不要吓娘。”可马五还是笑,笑着,从屁股下面取出一个布袋子来。他把那布袋子在娘耳边使劲地摇,让布袋子发出当啷啷的声响。“娘,你听,你听!”
他娘看不见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只听见他把那东西摇得当啷啷响,就以为他手里拿的是一条铁索。“是铁索呀,拴羊的铁索。贼挨刀子的王彦章,你抢了我儿的媳妇,却给我儿丢下了一条铁索。”
马五哈哈地笑了,他蹦到了炕边上,把手中的布袋子兜底儿往炕上一倒,哗的一声,一伙伙子银元满炕上浪滚了。
“娘,不是拴羊的铁索,是银子,银子你知道吗?”马五又回到娘跟前,对着娘的耳朵喊。
“银子?”他娘不信,不信银子也会弄出那么大的声响,如果真是银子弄出的话,那得多少银子呢?
“二百!”马五说,“二百块现大洋!”他对娘说了以后,还怕娘不相信,就拉着娘的手,把娘拉到炕边前,把娘的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放到冰凉冰凉的银元上面。
“爷呀!”娘倒吸了一口气说,“这么多银子?”
“娶房媳妇儿够不够?”
“哪用得了啊。”
“再买五亩地够不够?”
“也用不了。”
“把街东头的儿轮换着睡,够不够?”
“还用不了。儿又不是金罐罐儿,能用几个钱呢。”
“我再买一把盒子炮!”
“天啊,你买盒子炮干啥?”
“杀王彦章!”
“爷呀,你敢杀王彦章?”
“谁叫他闹我媳妇!”
“你能杀了王彦章?”
“不知道。”
“你身薄力小的,能杀了大土匪王彦章?”
“娘,娘,你别说了,你长土匪威风。你这么一说,我就不知能不能杀了王彦章了。”
娘摸着炕上的银子,笑了:“这银子,是王彦章给的?”
“真是他给的。”
“那他为啥给你银子?”
“他没说为啥,只说叫我拿这些银子去逛窑子,去娶媳妇。”
“王彦章倒是个好土匪了。”娘说,“他是觉得亏你了,要赔呢。”
马五说:“哪有好土匪!占了我的女人,又不抢走,仍给人放到炕上。就像娘说的,放了一个白蒸馍在人面前,人再饥也不能吃,把人难受死了。”
娘依然笑着,又论文导读:他走到马龙母亲跟前,揭起马龙母亲的前襟,把辣子往马龙母亲的奶头子上抹。马龙母亲问:“弄啥,你弄啥?”王彦章说:“断奶嘛!”王彦章给马龙母亲的两个奶头子上都抹了辣子,然后让马龙母亲再抱起儿子马龙吃奶。他说:“叫娃吃些,你叫上一页12345678910下一页
一次问:“你真没闹?”
“天打五雷轰,我真没闹。娘啊,你娃在这屋里睡了八年,难受了八年!”
“如果闹了你就占便宜了,可惜你没闹,你个瓜子,大瓜子!”娘说。
马五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王彦章狗日的失了势,我非把狗日的女人闹美,闹个透透贯!”
娘说:“好了好了,说那些不顶啥的话弄啥,娘明天就寻你四嫂子去,让你四嫂子给你说个媳妇儿。这一回,咱只拣好的说!”
“娘啊,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现在就得出去了。娘你歇着,早早歇着。”马五说着,就急切地穿好了衣服,从炕上摸了几块银元,风一样出门去了。
屋里剩下了马五娘一个人,她知道儿子是往街东头的窑子去了。但她不管,她觉得儿子可怜。她摸索着上了炕,坐在一堆散乱的银元上开始发笑。
月光从窗棂间洒进来,照得一炕银元白花花的,马五娘坐在银子上,就像坐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样。
马龙三岁了,马龙母亲还没有给断奶,不是她不想给儿子断奶,是她给儿子断不了奶。
天一黑,马龙母亲给马龙把衣服一脱,马龙就赤条条溜进了母亲的被窝。母亲也赤条条的,这让马龙吃起奶来非常方便。他一溜进被窝,就把硬邦邦的头颅往母亲的怀里拱,拱啊拱的,直到逮住了奶头子。
母亲说:“还吃,长到七老八十了也要吃奶吗?”
马龙不吭声,只是噙着母亲的奶头子。马龙这个时候已经学会说话了,但是话很少,属于不到万不得已不说的那种。他不像马凤,马凤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像野雀儿,跟在一帮子土匪后头,东山里跑,西山里浪。他整天跟在母亲后头,一有机会就逮住母亲的奶头子吃奶。
其实这个时候他母亲早已没有了乳汁,没有乳汁了他还是喜欢吃奶,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要噙着母亲的奶头子才能入睡。他不光要吃奶,还要把一个手放在母亲的另一个上,用指头肚子捏住母亲的,轻轻地拈呀拈的,直到睡去。
一会儿,王彦章也回来了,他没有点灯,他不用点灯就可以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他最喜欢赤条条地睡觉。马龙母亲没上山时他就喜欢赤条条地睡觉,马龙母亲上山以后他更喜欢赤条条睡觉了。他把自己脱得赤条条以后,就钻进了马龙母亲的被窝,钻进被窝后就把粗糙的大手放在马龙母亲的腔子上摩挲。他觉得,摩挲马龙母亲腔子时的那种感觉真好,粗糙的大手和细腻的皮肤一接触,就发出沙沙的轻响,简直就像抚摸柔软平滑的绸缎一样。
当然,王彦章的手最终也是要摩挲到马龙母亲的上的。但和每个夜晚一样,他并没有立即摸到马龙母亲的,先摸到的是儿子马龙的手,这多少让他感到沮丧,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马龙母亲听到了王彦章的叹气,她知道他为什么叹气,于是扑哧一笑:“羞先人呢,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娃娃争奶。”
王彦章也笑了,那笑是羞赧的笑,也是无奈的笑。
笑过了,马龙母亲还是把马龙的手从上取下来,把从儿子的口中抽出来,然后翻了个身,把自己的热腔子往王彦章宽厚的毛茸茸的腔子上一偎:“接,接嘛,你不要脸的还不接住!”
王彦章迫不及待地一笑,用大手死死捂住了马龙母亲的奶头子。过了一阵子,马龙母亲心里熨帖了,王彦章也安宁了。这个时候,马龙母亲突然想起了马龙,她伸手往马龙睡觉的位置上一摸,大吃一惊,儿子不见了!
“点灯!”马龙母亲摇了摇王彦章。
王彦章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接着就又睡过去了,鼾声呼噜呼噜地山响。马龙母亲只得自己下炕去找马龙,她以为孩子睡觉不安稳,浪滚,滚到地下去了。她没有点灯,因为她不会用火镰。以前在山下,晚上睡觉点灯是马五的事,白天做饭点火是马五娘的事,她从来都不使唤火镰。她曾试着打过几回火,不是被火石头把手磕破了,就是火镰打不到火石头上去。
其实在山上,也无所谓灯不灯的,灯就是插在墙缝里的一根松明子。
马龙母亲蹲下身子,在炕下乱摸,但没有摸到儿子马龙。她心说日了怪了,碎碎个娃娃黑灯瞎火地能到哪里去呢?她急了,又想叫王彦章,但到底没有叫出来,因为月亮升上来了,从屋外照到屋内,又照到了炕上,一刹那间她看见了儿子马龙。
马龙横睡在王彦章的脚底下,什么也没有盖,就那么赤条条地睡着,仰面朝天睡着。马龙母亲挪过去,想抱起儿子马龙。但当她挪到马龙跟前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爷呀,我的爷呀!借着月光,她看见儿子并没有睡着,两个眼睛晶亮晶亮的,就像两颗闪闪发亮的星星。她还看见,儿子的小端端地翘着,翘到了白生生的肚皮子上。
马龙母亲抱起了马龙,把他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
马龙刚一挨母亲的精腔子,毛茸茸的头颅就又开始蹭啊蹭地找奶了,一张小口很快就逮住了母亲的奶头子。不一会儿,他就在母亲的怀里睡去了。
“马龙得断奶了!”马龙母亲说。
王彦章还没有起床,赤条条地在被窝里斜躺着,把两个枕头垫在一起,垫得很高,身子靠在高高的枕头上,抽烟。他只顾过自己的烟瘾,并没有吭声,或者根本就没有听清马龙母亲在说什么。
“马龙得断奶了!”马龙母亲又一次说。
王彦章把烟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磕去烟锅里的烟灰,然后坐起来穿衣服。
“不断奶不行了,实在是不行了。难道,还让他把奶吃到十岁不成?难道,还让他吃奶吃成个老汉不成?”马龙母亲说,“哎,我说的话,你到底听着没有?”
王彦章趿拉着鞋,脚在地上一弹一弹地提裤子,把裤子提高了,系好了,就出去了。临出门的时候,他说:“■。”
屋里,只剩下了马龙母亲,还有她怀里躺着的儿子马龙。马龙母亲这个时候已经认为给马龙断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起码不会像当年给马凤断奶时那样困难。因为王彦章说了“■”两个字,意思是“这算个啥嘛”,也就是说他认为给娃娃断奶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也因为自己的奶子早没奶水了,早成空皮子了,即便儿子三天三夜不吃,她也相信自己的奶子不会胀得难受,不会像当年给马凤断奶那样。
过了一会儿,王彦章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筷头上挑着一大疙瘩辣子。他走到马龙母亲跟前,揭起马龙母亲的前襟,把辣子往马龙母亲的奶头子上抹。
马龙母亲问:“弄啥,你弄啥?”
王彦章说:“断奶嘛!”
王彦章给马龙母亲的两个奶头子上都抹了辣子,然后让马龙母亲再抱起儿子马龙吃奶。他说:“叫娃吃些,你叫论文导读:?”王彦章没办法,只得走过去,踢了小六子一脚:“快去谢谢小姐!”小六子却不敢爬起来,仍旧跪在那里,朝马凤又是一阵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姑奶奶!”马凤学着王彦章的样子,也走上前去,踢了小六子一脚:“六子哥,就你这熊样子,还能当土匪?我爸说,爱给人下跪的人,连土匪也当不好。走,咱去后山里打去!”马凤把小六
他吃些,真正的线辣子,我就不信教不了他的乖。”
“你看你,心短的。”马龙母亲说。但她还是抱起儿子,揭起了前襟给儿子喂奶,因为她知道,儿子真的应该断奶了。
马龙看见母亲的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急切,两个小手拼命搂住母亲丰满的,然后噙住母亲的。辣子当然辣得他难受,刚一噙住母亲的奶头子,他嘴就咧了一下。
马龙母亲和王彦章静静地看着马龙,看他如何丢掉奶头子后一边吐唾沫一边哇哇大哭。可是他没有哭,只是咧了咧嘴,咧了咧嘴以后,又一次噙住母亲的奶头子,并且使出更大的劲来。
这一下咧嘴的就不是马龙了,而是他母亲。马龙母亲不光咧嘴,还啊啊地叫着。
马龙笑了,他松开噙奶的口,噗的一声,一口被辣子染红的唾沫喷射出去,射到了窗户上。唾沫击穿窗纸,飞到了窗外。他的唾沫在窗纸上留下一个钱大的洞,洞的轮廓是一圈儿辣椒红。
王彦章看了一眼窗纸上的洞,心里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
马龙才不管谁骂不骂的,他又噙住母亲的另一个奶头子,使劲地几下,然后又吐出一口唾沫。唾沫依然如一样飞向窗外,依然给窗纸上留下一个小洞。两个小洞在窗户上并排着,像两只血红血红的眼睛。
王彦章这次出声了:“你个狗日的!”
只要土匪们不去山下抢东西,马凤就喜欢跟在土匪后头要打。马凤说,土匪哥,打一,打一呀。马凤想打时总是很乖巧的,见了谁都叫土匪哥。那些土匪开始的时候还不乐意她叫他们土匪哥,因为土匪两个字咋听咋不美气。土匪们想纠正她的叫法,对她大声说,叫哥哥就行了,不要加土匪两个■。她说,不叫土匪叫啥,叫你们皇上?
当然,马凤最喜欢跟的人还是小六子,不光因为小六子腰里别的是,不像其他土匪拿着又重又笨的长,更因为小六子和其他土匪相比,有着其他土匪所没有的眉清目秀。其实,十一岁的马凤这个时候已经打得很好了,完全用不着小六子教了,但她还是要跟在小六子身后,觉得跟在小六子身后本身就是一件叫她特别高兴的事。
王彦章要考马凤的法了。他给两三丈远的山崖上放了一个酒瓶子,再在酒瓶子上插上一朵迎春花,然后把自己的取下来递给马凤,说:“凤,瞄准了打!”
马凤却不要王彦章的,她说:“爸,我就用六子哥的打吧。”这个时候她已经将王彦章叫爸了,而且叫得很顺溜。
王彦章说:“小六子的有我的好吗?你也不想想,他的咋会比你爸的好呢?你真是个瓜子,是个好坏不分的瓜女子。”
马凤一笑,不说话,走过去从小六子的腰上抽出了。她把举起来,一只眼睛眯上瞄准了,接着就砰地响了。王彦章看到那朵插在酒瓶子上的迎春花花瓣四溅,飘飘摇摇地从半空中落下。
马凤走到小六子跟前,把重新插到小六子的腰上,然后对王彦章说:“六子哥的我使唤惯了,顺手。”
王彦章摸了摸马凤的头,哈哈大笑:“真是我王彦章的种啊!”忽然,他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就认真地想,想明白了问马凤,“谁是你六子哥,你刚才把谁叫哥了?”马凤说:“爸,你看你,六子哥就是小六子嘛,你咋连这都不知道?”
“小六子是你六子哥?小六子他敢让你叫他六子哥?”
王彦章的话把小六子吓傻了,颤颤地一软,扑通跪在了王彦章面前,连连磕头道:“王爷,王爷,不怪我,我不让小姐这样叫,小姐硬要这样叫!”
王彦章说:“小姐硬要这样叫,你就认了?”
“王爷,王爷,我再也不敢了!”小六子头像鸡啄米似的磕着求饶。
这下马凤不高兴了,她尖着嗓子,冲王彦章大喊:“你要不让我把小六子叫哥,我就不把你叫爸!”
王彦章走过来,对马凤说:“凤啊,你爸不能破土匪的章程……”
“我不管,一个烂土匪,还有什么章程。我只问你,你叫不叫小六子起来?”
王彦章没办法,只得走过去,踢了小六子一脚:“快去谢谢小姐!”
小六子却不敢爬起来,仍旧跪在那里,朝马凤又是一阵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姑奶奶!”
马凤学着王彦章的样子,也走上前去,踢了小六子一脚:“六子哥,就你这熊样子,还能当土匪?我爸说,爱给人下跪的人,连土匪也当不好。走,咱去后山里打去!”
马凤把小六子从地上拖起来,拉着小六子的胳膊就要走。小六子却不敢走,胆战心惊地瞅了王彦章一眼。
王彦章说:“去,还不快去?”
在试图用辣子给马龙断奶的办法失败后,王彦章又想了一招,这一招让他几乎想了一年的时间。他对马龙母亲说:“必须分开来睡觉!”
“分开来睡觉?”马龙母亲疑惑地看着王彦章,不知道在又一个黄昏来临的时候,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彦章说:“分开来睡觉,就是不在一个屋子睡觉。”
马龙母亲还是不解:“和谁不在一个屋子睡觉?你是说,你和我不在一个屋子睡觉了?”
“扯淡!”王彦章说,“我是说咱和他,”用手指了指儿子马龙,“和他狗日的不在一个屋子睡觉!”
马龙母亲立刻醒悟到王彦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是说儿子马龙现在还和他们睡在一个炕上是不美气,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他那么小的,一个人睡觉行吗?”
王彦章说:“还小?都四岁多快五岁的人了,还小?”
在大人们说话的时候,马龙就在一边玩耍,他正玩着一把小刀。那小刀有寸半长,弯弯的,窄窄的,薄薄的,像一片儿柳叶,很轻巧很锋利。刀子是王彦章在马额街上买的,买回来以后就送给了马龙。当初,他把小刀送给儿子马龙有点想讨好的意思,他想让儿子马龙叫他一声爸,自打儿子马龙学会说话以后,还没有叫过他一声爸呢。
马龙很喜欢王彦章送给他的小刀,他从王彦章手里接过小刀的时候,心里甚至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这个货还差不多。”但想归想,他就是不叫王彦章爸,这让王彦章有点儿耿耿于怀。他不把王彦章叫爸却并不影响他喜欢小刀,在刚下过雨的软地上,把小刀一下一下往地上扎。特别是没人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把玩小刀。
现在马龙就在把玩小刀,把玩小刀的时候他眼睛并不看小刀,而是紧盯着墙上一个钱大的霉点。在心里,他已经一遍又一遍地将小刀往那霉点上扎,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无数次把小刀扎到了那霉点的正中。听到母亲和王彦章说话的声音后,他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墙上那霉点要是狗日的王彦章的头,那该多好啊!这样的想法一产生,他就憋不住地笑了。他收起小刀,突论文导读:接一口地抽烟,抽着烟的时候眼睛不由得往马龙母亲那儿一瞥,这一瞥让他觉得在松明子的照耀下马龙母亲红扑扑的脸蛋儿更可爱了,也更加勾人了。他顿时又不安分了,一下扔掉旱烟袋,饿虎扑食似的扑向马龙母亲。“死呀你,马龙快来了,你就不怕他看见?”马龙母亲在王彦章的怀里挣扎着。王彦章嘿嘿地笑道:“马龙在小六子那边呢,他不
突突地跑到母亲跟前,扒住母亲的腿说:“妈,我不小了。”
马龙一句话说得母亲叽叽嘎嘎浪笑,母亲把他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大腿上,使劲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龙啊,”母亲问他,“晚上和妈分开睡,行吗?”
他点了点头。
王彦章看见儿子马龙点了头,立马哈哈哈地笑了。
从那一晚起,马龙被王彦章安排到小六子的屋里去睡觉了。
穆柯寨的土匪,分住在几个大大小小的窑洞里,只有王彦章住的是一幢三间大的瓦房。因为他住不惯窑洞,他是从平原跑到穆柯寨来当土匪的,说窑洞是狼住的地方,是獾住的地方,人怎么能住呢?所以,他让土匪们在据说是当年穆桂英扎寨的营盘上给他建起三间大房。这是穆柯寨的最高处,从下边往上看,三面悬崖壁立,一面是高陡的斜坡,斜坡上开凿着仅供一俩人并行的台阶。土匪们起先并不愿意给他把房建在营盘上,他们说太高了,马额都能看见,要是官家拿炮轰咋办?再说了,谁家土匪会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他说咱是土匪吗?马额的官家有炮吗?小子们给我记好了,咱们是英雄,是英雄就得住到最高处,这叫一览众山小!于是,土匪们只得给他把房建在营盘上。
王彦章的三间大房不光住着他,还住着小六子。他让小六子住在靠左手的一间房内。他实际上是把小六子当警卫员用的,因为小六子法好,出手快,人也聪明伶俐,又对自己忠心耿耿。把马龙母亲和马龙马凤都接到穆柯寨以后,他让马凤住在靠右手的屋子里了。
这天太阳一落,王彦章就喊小六子,让小六子把马龙领过去睡觉。
马龙一副很听话的样子,便跟上小六子到了小六子的房子。刚一进小六子的房子,他就使劲地吸鼻子,那样子把小六子给逗笑了,他说:“少爷,咱们睡觉吧。”这一次他聪明多了,尽管王彦章没在跟前,也仍然把马龙叫少爷。“少爷,你头枕南边还是北边?”
马龙知道小六子是对自己说话,但他不动,只是使劲地吸着鼻子。马龙不断吸鼻子,吸得小六子心慌了,他问:“少爷你在闻什么呢?就像猫闻腥一样。”
可马龙还是不说话,还是吸鼻子。他闻到了一股子味儿,一股子不属于小六子不属于王彦章也不属于其他土匪的味儿,却又是很熟悉的一种味儿。那味儿到底是啥味儿,他又一下说不清楚。
“少爷,你再不要吸鼻子了,行吗?睡觉吧。”小六子又一次对马龙说。
马龙不大情愿地走到了炕边前。上炕以后,他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身子往下一缩,就钻进小六子给他铺好的被窝,把头也深深地埋进了被窝里。小六子看马龙睡下了,就开始为自己铺床。就在这个时候,马龙突然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冲小六子说了一句话,差点儿把小六子吓死。
“是马凤,我闻到了马凤的味道!”
“爷呀!”
小六子听后大叫一声,吓得把手中正扫炕的笤帚都扔了。笤帚被扔到半墙上,又弹回来,落到了地下。小六子一扑子扑过去,用手捂住马龙的嘴:“爷呀,你咋胡说呢?你可不敢再胡说了!”
马龙挣开小六子的手,把头一偏,很讨厌的样子:“看你手臭的。”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哪有马凤香呢?”说完把头重新埋到被窝里,睡了。
在没有马龙的炕上睡觉是一种很幸福的睡觉,至少王彦章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说:“真他娘的美气!”
马龙母亲扑哧一笑,但是没有说话。其实,马龙母亲也有着和王彦章一样的感受,但她并没有像王彦章那样说出来。因为她是女人,要一个女人也和男人一样把一些感受说出来,即使是在自己男人面前,也是一件难于启齿的事情。
接下来就应该是沉沉的睡眠了,但这一个晚上马龙母亲并没有睡好,恍惚是在梦中,她觉得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猪娃子似的在她的精腔子上乱拱。她想那又是儿子马龙,便像以往一样把身子挪了挪,好让儿子更方便地噙住她的一个奶头子,也好让儿子更方便地抓住她的另一个奶头子。然后,她把手就势一搭,搭在儿子瓷光瓷光的屁股蛋子上。
其实,能搂着自己精赤精赤的儿子睡觉,能把手随意地搭在儿子瓷光瓷光的屁股蛋子上,这也是让一个母亲觉得很惬意的事情。但就在这个时候,马龙母亲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到底是哪地方不对劲儿呢?她一下想不出来就使劲儿想。这样不断地想了以后,马龙母亲翻了个身,一拳捶在王彦章的脊背上:“醒来,你快醒来!”
睡得正香的王彦章咕咕哝哝地说了句什么,翻个身就又睡去了。
“醒来,醒来,你个死鬼。你光知道睡觉,还不起来点灯!”
王彦章被马龙母亲捶醒了。黑暗中,他说:“咋呀嘛,又要尿呀?你看你这人,事多的。”
马龙母亲说:“不是尿呀,是马龙来了,来吃奶来了!”
“马龙成精了?他不是在小六子屋里睡着吗?”
王彦章终于清醒过来,他■下了炕,摸索着点亮插在墙缝里的松明子。松明子昏昏的光线照到了炕上,他一看并没有儿子马龙,只有马龙母亲一个人赤条条地坐着。他哧哧地笑了:“马龙在哪里呢?你怕是在做梦吧。”
马龙母亲说:“不是梦,是马龙真来了,吃奶来了。”她不明白灯一亮马龙为什么就不见了?她下意识地往外一看,借着月光,看见一个人影正悠悠地从窗前走过。
“马龙!”她大喊一声,衣服也顾不上穿,下了炕就往门外跑。
“哎,哎,没穿衣服,小心冒风!”王彦章喊着,也追了出去。
在门外,马龙母亲看见赤条条的马龙挺得笔直笔直的,走进了小六子的房子。
王彦章出来得晚,他并没有看见儿子马龙,所以他依然认为那只不过是马龙母亲的一个梦罢了。
第二天晚上,马龙母亲不要王彦章睡觉,王彦章再瞌睡她也不让睡觉,她说:“我就是要你看看,是马龙真来了还是我在做梦。”
王彦章打着哈欠,马龙母亲不但不让他睡觉,还不让他吹灯。他只得坐在炕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抽着烟的时候眼睛不由得往马龙母亲那儿一瞥,这一瞥让他觉得在松明子的照耀下马龙母亲红扑扑的脸蛋儿更可爱了,也更加勾人了。他顿时又不安分了,一下扔掉旱烟袋,饿虎扑食似的扑向马龙母亲。
“死呀你,马龙快来了,你就不怕他看见?”马龙母亲在王彦章的怀里挣扎着。王彦章嘿嘿地笑道:“马龙在小六子那边呢,他不会来的。”他始终认为马龙晚上到这屋子来,吃一口奶又走了,不过是马龙母亲的一个梦而已。他把马龙母亲说的话根本不当一回事,只管将毛茸茸的嘴唇在马龙母亲的腔子上蹭,蹭着蹭着,就一口噙住了马龙母亲的奶头子。
“死呀你,你死呀,你论文导读:
不要脸的死呀。”马龙母亲继续挣扎着,不一会儿挣扎的幅度就小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哼哼唧唧地软了。
窗外,深蓝的天空中是一轮金黄的满月。屋里,插在墙缝里的松明子兀自燃着,昏昏的光焰在微风吹拂下,轻轻地摇曳……
就在这个时候,马龙又来了,他悄没声地站在地上,依然是一丝不挂,依然是身子笔挺挺的。两只眼睛晶亮晶亮,看着炕上的母亲和王彦章……
是马龙母亲先看见马龙的,她看见儿子后就哑然失声了。她使劲地把王彦章的头颅掀离自己的腔子,然后指着地上的儿子“啊啊”叫着,让王彦章看。
王彦章也看见了马龙,在他看见的时候,马龙转过身走了。
马龙患上了梦游症。
这话是马龙母亲说的,说这话时她抱着儿子马龙。此前,她已经问过儿子,问儿子晚上为啥要起来,为啥要跑到这边的房子来?
马龙说:“我没有。”他摇了摇头,“我闲得没事做了,跑到你房子来?”
马龙母亲就对王彦章说:“你看,你看,娃真是得梦游症了。”
马龙不知道什么是梦游症,他还在强调:“我真没有,我晚上明明在小六子屋里睡的觉。”
马龙母亲看着马龙,又说:“这咋闹呀?” 她的目光有些忧郁,“这到底咋闹呀?”
王彦章说:“这狗日的,毛病多得很。”他并不认为儿子马龙患上了梦游症,总觉得是儿子马龙有意和他过不去,他曾不止一次对马龙母亲说过马龙心曲。
马龙母亲却坚持马龙患上了梦游症,她说:“是梦游!”
马龙母亲这样坚持了以后,王彦章也只得同意她的说法:“是梦游就梦游吧。”
在马龙母亲和王彦章说话的时候,马龙就坐在母亲怀里。他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母亲说话时他就扬起头,看着母亲的脸,看着母亲不断翕动的薄薄的嘴唇儿。王彦章说话时,他又把目光从母亲脸上转移到王彦章脸上,看着王彦章被毛茸茸的胡须包围着的与他母亲一样不断翕动的嘴唇儿,觉得非常有意思。这个时候,马龙母亲是焦虑的,王彦章则有点儿气急败坏。马龙母亲的焦虑是因为她已经确信儿子患上梦游症了,尽管在马额人看来患上梦游症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并不影响吃并不影响喝的,但儿子在穆柯寨患上梦游症就非同一般了,这让她焦虑不安。因为马额一马平川,患上梦游症不要紧,而穆柯寨就不同了,王彦章把他的匪窝扎在穆柯寨,就已经说明穆柯寨的险峻了。马龙在险峻的山上梦游,万一把万丈深渊当作一马平川去走呢?而王彦章气急败坏,则是因为他始终不相信马龙会患上梦游症。他认为马龙是心曲,到现在还没有接受他这个父亲。马龙不光自己不接受,还不允许他母亲接受。马龙总要给他们制造障碍,制造麻烦,让他们不能舒坦。
听了一阵儿大人们说话,马龙不想听了,他有点累了,想睡觉。于是把身子往下一躺,平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样子就像一个婴儿。他的嘴紧贴着母亲一边的胸膛,一只手轻轻地揽住母亲另一边的胸膛。
马龙这样一躺,马龙母亲就忘记给他断奶的事了。她一边和王彦章说话,一边挪了挪身子,把前襟揭开,把又白又大的放到了马龙脸前。
母亲热乎乎的在马龙眼前一晃,马龙就像以前一样急不可耐了,一口叼住母亲的奶头子。可也就是一瞬间,他又把母亲的奶头子松开了,不光松开了,还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龙啊,咋了?”马龙母亲低下头问马龙。
“臭!”马龙笑着说,“臭烘烘的,一股酸臭酸臭的味味子,像老母猪。”
马龙母亲说:“咋就臭呢?一样的嘛,咋就会臭?”
马龙笑着说:“我昨晚上做梦,梦见一个老母猪在你怀里拱,拱着要吃奶。”说了以后,他就从母亲的怀里溜下来跑了。
马龙的这个说法,以及马龙脸上让王彦章看起来有点坏的笑,让王彦章顿时暴跳如雷,嘴唇抖着,手也抖着。他把颤抖的手指向门外,指向马龙跑去的方向,对马龙母亲说:“这狗日的,你看这狗日的!”
马龙母亲却笑了,叽叽嘎嘎的,笑弯了腰,笑得肚子疼。
在弯曲的山道上,马龙撒了鹰似的奔跑。在奔跑中,他头脑中又一次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个长着一身黑毛的母猪,正哼哼唧唧地在他母亲敞开的怀里拱,拱啊拱的,拱着找奶吃。而且,就像今天我们看到的电影一样,那头母猪一会儿就变成了王彦章。
这样的画面出现以后,马龙就知道了,以后他再也不能噙住母亲那香香的了,再也不能摸住母亲那温热而瓷光光的了。甚至,就是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轻轻地搂着母亲那柔软的腰部,他觉得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个时候,马龙跑上一个高高的山嘴,山嘴前边没有路了,他也跑累了。在高高的山嘴上,他像一个大人似的将一只脚放在面前的一块大石头上,把两只手拄在自己弯曲的膝盖上喘气,喘着喘着,就喘出了两股子眼泪。
一阵山风从山嘴上掠过,三月的穆柯寨,风还有点儿凉,让马龙打了一个寒颤。他想尿尿了,于是站在山嘴上,对着万丈深渊撒起尿来。他把腰使劲地往前拱着,把自己拱成一张弓。他两手端着小就像端着一挺机关,清亮的尿液从裆间射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落到了山下。
在尿尿的当口,他忽然又想骂人了,骂人的想法一产生,他就对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吼道:“王彦章,驴妈呢!妈呀,叫驴妈呢!”
骂完了,也尿完了,马龙坐下来。他有点吃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大声地骂母亲,这可是在骂以前连想也没有想过的事啊。但不管怎么说,骂完了尿完了以后,他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
又一阵风吹来。风裹挟着一串子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马龙听出了那笑声是马凤的。他站了起来,想去找马凤,但是并没有去找。他不知道马凤在哪个沟洼里玩耍呢,他只看见穆柯寨的柳枝儿嫩黄了,桃花儿开了。马凤的笑声就在那开满桃花的山洼里回荡——
月亮夜,明晃晃,
我在河里洗衣裳。
洗得白白的,
捶得硬硬的,
打发哥哥进城去。
去呀骑的大白马,
回来坐的花花轿。
你看热闹不热闹,
你看热闹不热闹……
马龙笑了。他笑着坐到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小刀,一下一下地往地上扎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把刀子在地上扎成一个零乱的网,而是固执地要扎出一条直线来。在扎了无数刀之后,他把地上的刀痕用刀子连起来,连起来以后他发现果然是一条直线,一条很直很直的直线……
马龙长到了七岁,从在穆柯寨高高的山嘴上一边尿尿,论文导读:
一边骂王彦章和自己母亲那个时候算起,他用两年多时间把自己长到了七岁。这两年多中,他越来越迷恋扎刀子了。
但是,在长到七岁的时候,他把刀子弄丢了。
他是在把刀子往远处的一株杨树上扎的时候弄丢的。那杨树上有许许多多的疤痕,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把刀子往那杨树上扎,专扎树上的疤痕。自从不吃奶了,也不摸奶了,他就再也不往母亲跟前贴了,常常一个人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扎刀子,扎杨树上的树疤。他觉得扎杨树真好玩儿,那树上的树疤就像王彦章的头一样。
在穆柯寨,还没有人知道马龙在扎刀子,即使是在他把那株杨树已经扎了两年多以后,在他已经想扎树上的哪个疤就可以扎到哪个疤上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扎刀子。凭他扎刀子的水平,他是不可能把刀子扎丢的。但是那刀子不快了,已经没有尖儿了,没有尖儿的刀子总有扎不住时候,在杨树身上一滑,就掉到万丈深渊里去了。
没有了刀子的马龙今天只得走进王彦章的房子。而在平时,他是不愿意到王彦章的房子里来的,他一进这个房子就总想到一头老母猪趴在母亲的精腔子上拱着找奶的事,而且,也总能闻到一种臭烘烘的味道。
马龙今天万不得已了,今天他把刀子扎丢了。扎丢了刀子后,他就走进王彦章和母亲的房子,冲王彦章叫了一声:“爸!”
这是马龙第一次把王彦章叫爸,叫过了以后他有点儿吃惊,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平时极难开口的那一声“爸”,居然顺溜溜地叫出口了,居然在叫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像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似的。或许,这一切都是为了那把刀子吧?
该死的刀子!
马龙叫了王彦章一声爸后,让王彦章直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儿子马龙。
马龙又叫了一声:“爸!”
王彦章看了一眼马龙的母亲,立刻如梦方醒似的啊啊应着,好像有些羞,有些狼狈的样子。
马龙母亲说:“你看我弄啥?你看你痴笨的,娃叫你呢你没听见?”
马龙说:“爸,我把刀子丢了。我要刀子,要好多好多的刀子。”
王彦章说:“好说,好说。”
马龙说:“我现在就要。”
王彦章说:“现在就要,要得这么急?”说罢就冲出院子,大声吆喝道,“六子,小六子!”
“王爷,你叫我?”
王彦章说:“今天,是马额会吗?”
小六子掰着指头算日子,算过了说:“不是,明天才是。”
“狗日的马额,今天咋不是会呢?”
小六子说:“马额是三六九的会日,一直都是这样。”
“那就明天吧,明天你下趟山去,给少爷买一把刀子。”
“刀子?”
“对,刀子。就是少爷平时喜欢的那刀子,知道了吗?”
“知道了。王爷你说买多少,一把还是一把子?”
“你看你痴笨的,当然是一把子了。要不算了,这样吧,你去马额街东头段铁匠那儿,他店里有多少你就买多少,全给狗日的买了。”
“好!”
小六子点头答应了以后就要走,王彦章又叫住了他,让他把马龙领上。
王彦章说:“六子,把少爷领上,领到山上耍去,打去。六子啊,小姐八岁上跟你打的,现在打成了神,你看你啥时候也能让少爷成为神。”王彦章说罢看了看马龙母亲,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马龙母亲说:“看高兴的,看高兴的,好像一辈子没人叫过你爸。”
王彦章说:“得改姓了。”
“改姓?”
“是得改姓了,我的娃娃嘛,怎能老跟上他马五姓呢。”
马龙母亲说:“不能改,马龙马凤的姓都不能改!”
“嘿,这倒怪了,明明是我的种嘛,怎能跟上他马五姓呢?”
马龙母亲说:“得把路铺长些。”
“把路铺长?”
马龙母亲说:“马五不是土匪,没有恶过人,没有仇家。只要马龙马凤是他的儿女,就不会有人在娃跟前寻仇。”
王彦章一听马龙母亲这样说,觉得很有道理,就不说话了。但马龙母亲的话到底让他心里不美,就从口中取下旱烟袋,磕掉烟灰后别到腰上,站起身走到了门外。
天晴得很朗,他使劲儿跺跺脚,看了一眼层峦叠嶂的山峰,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蓝天白云,然后拔出来,对着空中叭叭叭地打出一梭子……
王彦章把一个土匪的手剁了。
事情是由马龙母亲引起的。这天傍晚时分,月亮就升起来了,像银亮的一个圆盘子,静静地挂在东边山坳坳的一棵树杈子上。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马龙母亲忽然对王彦章说她想打棍。
打棍是马龙母亲在马额时与镇上女人们正月里常玩耍的一种游戏。在马额的时候,每到正月十五前后,当一轮圆月升起来,全马额的孩子们就把红红的灯笼挑出来了。而在街中间十字路口,性急的女人们也早已拿着抬水棍等在了那里。马龙母亲一到,女人们就两两一对,让手中的抬水棍在空中翻转出缭乱的花样,并且彼此敲击出欢快而有节奏的乐音。和着抬水棍击打出的节奏,女人们开始唱起动听的歌谣——
石榴树,叶叶稀,
我娘生我姊妹七。
就谁强,就我强,
我的脚来扁担长。
补拆用了两箩筐,
麻线用了斤四两。
铰花呀,没人铰,
隔壁有个王大嫂。
铰啥呀?
牡丹瓣儿笸篮大,
骨朵儿叶叶簸箕大。
扎花呀,没人扎,
隔壁有个王大妈。
丝线用了半箩筐,
扎了三月两后晌……
那是女人们一年到头最高兴的时候。
可是上山十多年了,马龙母亲还没有再打过一次棍,所以在这个月亮明晃晃的晚上,她就想打棍,特别想打。
王彦章说:“这好办,好办。”
马龙母亲说:“一山的男人,哪有会打棍的人呢?”
王彦章说:“我就不信,我穆柯寨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会打棍的?”
王彦章真就找到了一个能打棍的小土匪。
入夜,土匪们把营盘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用桶从沟底提上来的山泉水,把清扫过的营盘齐齐洒了一遍。周围的树上以及旗杆上,绑缚着熊熊燃烧的松明子。小小的营盘上围满了土匪,他们把扫出的那一片子平地让给马龙母亲和王彦章挑出来的那个会打棍的土匪。马龙母亲把自己收拾得特别清爽,水红色的缎子小袄,粉绿色的杭绸裤子,一双小脚套着绣花的缎面儿红鞋。尤其是那一头秀发,明显是用蘸了桂花油的细齿儿梳子梳过的,紧绷绷地绾了一个发髻在脑后,所以越发的鲜亮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甫一出场,怎么能不让本就极缺少女人的匪窝子一下沸腾起来呢?
王彦章一手举着宜兴茶壶,一手拿着旱烟袋兴致勃勃地坐在他的座位上,马龙、马凤、小六子分立在他的周围。在土匪们呜儿嗨哟的叫喊声中,打论文导读:时人五人六的,一犯起病来就头疼不已,疼得把头直往墙上碰。一边碰一边骂王彦章,日娘带老子地骂,还要王彦章一打了她。头疼过后,走路就不端了,老往一个方向偏……马龙母亲得病的时候,山下的马额镇已悄然变成了的天下,而且周围的南田、永安、渭水各县也都成了的天下。山上土匪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最大的
棍开始了——
日出东海向西落,
二姐娃做梦瞌睡多。
梦见婆家来娶我,
送亲的人儿一伙伙。
二哥拿的疙瘩锣,
三哥拿的黄香锅。
秃葫芦头,光骨朵脚,
就是那个老外婆。
骑的黄牛把犄角,
老娘嘱咐太■:
抬轿人儿小心着,缓缓走,踏实脚,
轿到门前轻轻落……
“停呀!”
就在马龙母亲和那个土匪把两根抬水棍打得正欢时,就在马龙母亲一边打棍一边笑着,口里不断地唱着歌谣的时候,场子里响起了马龙的尖叫声。
王彦章问:“咋呢,咋呢?”
马龙母亲和土匪也停止挥舞手中的抬水棍,都把不解的目光投向了马龙。
马龙手指着那土匪,对王彦章说:“他拿棍往我妈奶子上戳!”
王彦章说:“嗯?”
马龙母亲脸一下子红了,指着马龙:“你……你你你……”
那土匪早吓得脸如土色,忙撂了棍子,跪着爬到王彦章跟前:“爷,没有,我不敢!我是手生,多年没打了,我手生……”
“丢人死了!”马龙看着王彦章问,“咋办?”
王彦章也愣了,不知儿子马龙在说什么。
儿子马龙一字一顿地说:“他拿抬水棍戳我,妈,的,奶,子!”
周围的土匪哄地一声笑了。王彦章皱了眉头问儿子马龙:“他真戳了?”
“真戳了!”
“你说咋办?”
“把他手剁了!”
“好!”王彦章把手在大腿上一拍,站起来叫小六子去把斧头拿来。马龙母亲不干了,她把棍子一扔,朝王彦章喊道:“王彦章,你敢?你要敢剁了娃的手,我就从这崖上跳下去!”
王彦章又问儿子马龙:“咋办?剁不成了,你妈要跳崖。”
儿子马龙轻笑道:“笨蛋,你不会把她绑树上?”
王彦章说好主意,然后就走到场子中间,一扑子抱住马龙母亲,把马龙母亲绑到了一株香椿树上。马龙母亲大骂:“王彦章,你个土匪!马龙,你个土匪!你父子两个都是土匪,这辈子当土匪,下辈子还是土匪!”
马龙嘻嘻嘻笑着,王彦章讨好地看一眼儿子后,对马龙母亲说:“不就是剁个手么?碎碎个事情,你喊什么喊?再说了,剁了他的手,儿子也就高兴了。”
这时候,小六子拿着一把锋利的斧子过来了,把斧子交给王彦章。王彦章让人把刚才打棍的那个小土匪死死摁在地上,然后举起手中的斧头。就在斧头落下的当口,绑在香椿树上的马龙母亲尖叫一声,失去了知觉……
事情过后,王彦章给打棍的土匪治好了伤,又给了一百块现大洋,打发那小土匪下山了,让他走得远远的,别给人说在穆柯寨当土匪的事。马龙母亲呢,也到底原谅了王彦章,但是她得了一种怪病,不犯病时人五人六的,一犯起病来就头疼不已,疼得把头直往墙上碰。一边碰一边骂王彦章,日娘带老子地骂,还要王彦章一打了她。头疼过后,走路就不端了,老往一个方向偏……
马龙母亲得病的时候,山下的马额镇已悄然变成了的天下,而且周围的南田、永安、渭水各县也都成了的天下。
山上土匪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最大的麻烦是开始缺粮。为了搞到粮食,王彦章先后派了几拨子弟兄下山,但是不仅没有搞到粮食,还损失了好几个弟兄。无奈之下,王彦章只得亲自出马,去马额镇西边的大王镇踩点,在大王镇上他看到有许多士兵。那些士兵见了老百姓就笑,老百姓见了士兵也笑,那笑让他心里不由得一沉,预感到自己的好日子不会长久了。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官家的队伍,但是他知道,队伍一旦和老百姓搞好了关系,那这支队伍就注定是一支很难对付的队伍了。他同时也知道,以后每一次下山都可能冒很大的风险,尤其是去马额镇,那里有许多老百姓能认出他来。
王彦章开始不允许弟兄们放开肚皮儿吃饭了,即使猎回一头野物来,也要吃一半儿留一半儿。留下的一半儿,他让马